山坳梦境与现实情怀

            中国画研究院研究员  陈履生

            虽然我与画家姜坤很少见面和交流,但是,我与他身边最亲近的人——他的夫人和女儿却时常见面。我与他的女儿姜冶是同事,曾经在人民美术出版社共事十年左右;与他的夫人是同业人员,他的夫人郑小娟曾任湖南美术出版社社长,是我尊重的一位业内前贤。基于上述的关系,姜坤的每一本画集和每一方面的成就,都通过她们传递到我这里,因此,我对姜坤就有了一个基本的了解,但是,知之不深。可是感觉他们确实是一家人。

            我对姜坤最深的印象是,他比较低调,不怎么在社会上周旋,好像与我们今天的社会有点格格不入。就我所知,他的这种特立独行的性格,并不是那种时尚的怪癖,他既不是光头也不是长发,一切都好像比较平常。他好像也挺平易近人的,只不过是不怎么主动近人而已。可以说这也是一种品格,是在当代画家中比较少见的一种品格。因为平常看惯了那种游侠,几乎在每个展览、每本画集中都能看到,感觉上名气挺大,实际上画不怎么样。现在许多画家都把精力放在交游之上,因此画面上显现出浮躁,虽然这是一个时代的通病,可是当我们面对那些独处一室的艺术家,那种“孤独”就感觉到难能可贵。与当代画坛的怪状种种相比照,姜坤的这种处世的低调是值得尊重的。至少我是比较喜欢这种人。

            说到画的问题,姜坤的画历也不算短,论展览、出版的数字也是惊人,只是比许多名画家少一些头衔。这一点姜坤有自知之明,他知道就他的身体都难以为官,因此,干脆放弃了仕途的念想,落得一个清闲,可以更加努力于自己的艺术。因此,他的这种隐逸又和古代的那种怀才不遇而隐逸江湖的方式不同。

            认识姜坤的画,首先要认识姜坤所处的时代。他从20世纪50年代末到60年代初,是在大学学习绘画的时期。当时,全国美术院校老一代的中国画家都还………………画传统的研究没有真正地“打进去”,只注重皴、擦、点、染、勾、勒、填、描的技法层面的学习,以及注重写生和生活的关系,而“中发心源”的主观意象的创作却受到压抑。另一方面在素描、色彩的基础造型训练中,以前苏联为主的教育体系仍然是一种严谨扎实的写实画法,在单一化的教学模式下,排斥了崇尚主观表达的西方流派的进入,也束缚了学生的创造精神。60年代中期之后,他们这一代人的青春年华被定位在一个特殊的历史时期内,可以说,他们是在政治性的社会氛围中成长起来的。诚然,早期农业社会的生活经历给予了他们一种民间文化的滋养,这一包括生活方式在内的民间文化,可以视为传统的一个支流,它往往以生活的方式根深蒂固地存在于遗传基因之中。然而,由于时代的局限,传统文化并没有在他们的艺术中发挥作用,这在某种程度上阻碍了他们后来的发展,或者说局限了他们的发展。随着时代的进步,社会环境的改变,他们在步入中年之际,渐渐地从许多无形的疆界与羁缚中开始解脱,坎坷的道路,梦醒的人生,使他们的气质变得更加深沉。从利弊两方面来看,他们这一代人的造型能力、创作能力又超乎寻常,特别是伴随着社会发展中的人生经历,使他们在历史的磨炼之中更加执著地追求艺术的真谛。从根本上来说,这一代人不可能沿袭传统,照搬传统的笔墨,也不可能顺从西方,复制西方的艺术和观念,他们在不得已的一种融合中寻求最为合理的图像语言,以期发挥自己的所长;另一方面他们又不满足于这种具有共性的融合,当面对传统的魅力时也难以割舍那种亲情,或斩断文化传承上的源流,他们仍然希望与传统的契合达到一种新的融合的高度,从而为当代中国画的发展作出自己的贡献。

            姜坤就是在这种矛盾之中发展。他在获得了早期的主题性创作的成就之后,顺着历史的回归而开始寻求一个属于自己的方向。他在多年的努力中,东寻西………………山寨和木屋,并通过这些符号表现潜藏其中的人文意蕴。这种具有乡土性的表现,在中国传统绘画中的宋人笔下曾经达到了一个历史的极致,可是在此后文人画的潮流中却被世俗化,为笔墨的道学家们所不齿。显然,姜坤对乡土文化的发掘,并没有痴情于一些乡土性的要素,而是通过这些符号化的乡土性的要素,表现其中的一些具有鲜明时代特点的画意。这种画意的时代性正是表现在对那种乡土性的发掘和延伸上。所以,姜坤在画中极尽全力地营造那种具有时代感的氛围,这种情调在许多细节的表观中显得是那么精心和刻意,有时连一点点那种乡土的感觉都没有,它所呈现的是现代文人的一种情怀。

            对于许多人来说,山寨和木屋在资讯发达的时代并不陌生,但是,人们的眼熟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猎奇的眼光,是一种旅游的心态。可是,对于姜坤来说,石板路和吊脚楼则是他儿时生活的记忆,这种记忆在与今天生活的比照中显得是那么遥远,又是那么呼之欲出。他为这种“山坳里的梦”所缠绕——魂系梦牵,因此,山寨和木屋不仅是一种生活的体验,也是他的所爱。他从这一典型的符号出发而延伸出对于边寨民族生活的表现,往往又有一些非常细微的生活发现,还有在这种发现基础上的创造。正是这些细微的成分,累积了民族生活的丰富性的情调,所以,姜坤的画既像苗岭中的小道,又像侗家檐头的春雨;既有古朴中的静谧,又有现实中的清新。它由画中所表现出的这种审美情致,是生活和艺术结合之后的升华。

            画家的智慧和才情往往决定了画什么,实际上现实中的千差万别的选择,正是基于智慧和才情的差异。姜坤的独特智慧,不仅表现在他对所处生活的选择和提炼上,同时也表现了他在审美上的具有智慧的把握。在他近期的作品中,他把过去那种单一的女性人体结合到山寨和木屋这一具有特定内涵的情境之中,打破了人们习惯的山水、人物和人物、山水的观念,从而为人们搭建一个全新视觉关系的审美平台。姜坤自己也说:“我笔下的山坳景色已与真实的山坳相距十万八千里,成了我的山坳梦境。”这一梦境有着他理想化和神仙化的朦胧思绪,因此,这一具有现实性的表现,是一种高于生活,反映审美关系的理想情境,也是基于当代中国画坛现状的新的探索。

            无疑,画什么和怎么画是画家的两大难题,姜坤在画什么的选择上从某种意义上说是对怎么画的一种自信,因为,如果没有这种自信,仅是人体的造型就会成为画家选择画什么的一个关隘。以他的学养和技术,在一些技术性问题上的把握已经不成问题,关键是这一审美平台上的各种关系的链接,以及画面最终给予人们视觉上的感受,则是姜坤在不断努力的,而这一切又是靠其素养所支持。

            在今天的艺术潮流中,人们鄙视技术而重观念,那些“后现代”们甚至把观念从艺术中剥离出来,通过对观念这一空中楼阁的追求将人们引入到一个虚无和没有准则的艺术之中,从而使艺术在失去审美的基本准则之后消解了艺术审美的内涵。姜坤这一代人基本上不大可能认同这样一种观念。他们在20世纪中后期完成了技术的累积,他们的艺术也基本上反映了20世纪水墨变革的成果,反映了20世纪水墨表现在一个新的技术系统中展开的新的表现方式。姜坤在多元文化为背景的融合过程中,将过去相对单一的题材和表现,转换为今天我们所见的那种具有复合性的水墨形态,仍然坚持了绘画在审美上的意义。因此,姜坤作为这一代人的一个代表,他在各种选择的过程中就反映了这样一种时代的特点。显然,技术系统的支持是姜坤作品面貌的重要体现,他画面中表现出的人体无论是在造型还是在表现上都反映了厚实的技术基础,而这种技术性的因素反映到审美上,又在一个方面表现了他所呈现出的艺术的魅力。正是在这种技术的基础上,姜坤游刃有余地把各种姿态的女性的美表现出来,其中的微妙之处正是技术的娴熟与高超。尽管如此,他并没有止步于这种技术的成熟境界,而是通过这种语言形式连接到一个特定的文化氛围之中,从而摆脱了单一性的人体审美。这也就是我们今天所看到的姜坤在这几年内努力的一个非常具体的成果。

            虽然,姜坤倾心于山寨和木屋,但是,他并没有局限在题材的某一个方面。他热爱和崇敬自然,并以山河的阔大和雄浑作为自己个体不足的补充,从而在从容、博大中健全自己的艺术品格。因此,他还画了其他系列的一些作品,应该说,这之中的相互影响和补充,对于他整体风格的形成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而在山寨和木屋系列中更是如此。

            姜坤有一句从艺心得——山远路遥,行走不能过急。姜坤就是这样慢慢地走,没有浮躁,走到哪儿算哪儿。我也非常欣赏这种状态。

            2003年8月16日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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