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黔行旅散记(代序)

            一、苗岭山寨

            二、古镇渡口

            三、侗歌之乡

            四、山远路遥


            苗岭山寨

            黔东南与湘西接壤,是苗、侗、土家族聚居的自治州、县所在地。其地形复杂,道路崎岖。武陵山、雪峰山横亘东西,成为通往湘黔边境的天然屏障。

            上个世纪70年代,我开始了湘黔行旅,最初是为绘画创作的任务而去的。那里丰富多彩的少数民族风情、古老深厚的民间艺术,还有秀丽多姿的奇山异水,都是我所向往的,期盼在那里激活自己的思绪,触发创作灵感。当时的交通设施还很落后,不在长途汽车上颠簸两三天,是无法到达目的地的。行旅艰苦,对我而言不算回事,在那个社会政治动荡、文艺创作还有许多禁锢的岁月,能有机会逍遥自在地旅行,且能写生创作,已是人生一大幸事。

            后来,“湘黔行旅”成了我每年必修的课程。每到金谷进仓、红叶漫山的深秋,我便会踏上旅途,到苗家山寨住上一段时间,年复一年,于是在那里结识了许多朋友,辅导了一些爱好绘画的青年,也给乡亲们留下了不少写生作品。长此以往,我的湘黔之行便有了回故乡的情愫。

            去山寨的路,多数是难于行走的山林古道。一般情况,公路只能修建到山麓,然后便要登山爬行,若无人领引,走错方向,便有摸黑走上几个小时山路的可能,若迷信当地的巫风,心中必疑有“倒路鬼”作怪,当你看到山寨的星点灯火时,说不定到了另一个山寨。有时也有奇迹发生,记得有一次走在花垣的山道上,时已黄昏,雾霭骤起,正当自己茫然不知所措时,突然在暮色中转出一位女子,仿佛是从地穴里钻出一只千年狐狸,当我走近定睛一看,是一位素朴的村姑,问她山寨还有多远,她让我跟着走,沿山崖拾级而上,数百米之遥便到了。第二天清晨,再仔细看山寨形势,山下千峰万壑、云遮雾罩,来时乘车经过的公路,弯弯曲曲像一条丝带,飘然消失在深山峡谷之中。

            每到一座陌生的山寨,总感到有点像《西游记》中师徒去西天取经的路上所见到的奇异景色,令人叹为观止,这便是湘黔山寨得天独厚的魅力所在。事实上,电影《西游记》、《阿凡达》中许多神奇莫测的风景,也就是在这个地域取景拍摄的。

            山寨吊脚楼多是依山倚崖而建,“参天野树迎门,曲水溪桥映户”,是很讲究风水朝向的。深秋时节,那屋前屋后一排排冲天巨木支撑起的木架上,挂着厚实而整齐的金色谷穗,极为耀眼地显露在山寨的绿树丛中,好像在向人昭示今年又是一个好收成。初冬农闲,在禾场坪上,几个老妇人坐在长条木凳上晒太阳,饱食的鸡豚眠于屋角,偶见几根老瓜藤沿着吊脚楼的木柱执拗地爬上屋顶,楼的顶层较矮,吹晒着串串红辣椒、烟叶,或挂着条条熏好的腊肉。那些苗家女子则悠闲地居住在最舒适的楼层,在吊脚楼上度过她们的花样年华。

            走进山寨,面对层层叠叠的吊脚楼,我都要围着山寨里里外外转上好几圈,走进吊脚楼坐一坐,聊聊天,感受一下吊脚楼上烟熏雨袭的气息,看看木头的年轮,考究楼房的年代和建筑结构,这时,一种历史的沧桑感在心中油然而生。若偶尔见到已废弃的吊脚楼,会产生人去楼空景依旧的莫名辛酸,也会有意无意地去找寻这吊脚楼的故事。当见到能工巧匠在锯木刨板,架造新楼,又感到这里必然人丁兴旺。

            在收音机还很稀有、昂贵的年代,冬日的农村除赶集、节庆之外,生活还是比较单调、清闲的,一个画家进山寨,对于山寨的人来说,是很新鲜的事。当时的文化站辅导员、电影放映员、供销社营业员、小学老师、大队秘书、妇女主任、赤脚医生等有关人员,都会前来协助工作,苗家的男女老少把这事当成重大新闻,且把作画写生的状态讲得神乎其神。一天,大队书记来看我作画,他说:“曾在赶场的时候,见到一个不知哪个山寨的妹子,美得像天仙一样,一双眼睛能勾魂,在我们这个地方还没有一个能赶得上她的。”在场的人听了,都说曾经见到过这样相貌出众的苗女,不知是不是同一个人。经过大家一番热闹的讨论和甄别之后,不仅确定是同一对象,而且知道是邻近山寨谁家的姑娘。于是在某一天,一支年轻的小队伍在笑声歌声中向远方的山寨进发了。这种愉快的写生经历如今已难得再有。那位美女子,究竟是不是画家眼中的山寨佳丽,则另当别论。

            在山寨住上一段时间后,当要离别时,难免会依依不舍。主人夜半就起来,在昏暗的灯下做菜煮饭。出发时山里的一切还沉睡在黑夜里,我空着手走在苗家弟兄的后面,他们用背篓背着我的行李和土特产,这是苗家送亲人的礼数。翻过几座山岭后,才会隐约地看见前面赶路的人影。“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不这样是搭不上中午的班车的。下山后,匆匆吃了点食物,等汽车到站,我便赶紧挤上车去,安顿好之后,一直等车开动,才挥手告别。再回首,他们还远远地站在山坡上,直到汽车消逝在他们的视野之外。

            这许许多多的片段记忆,难以言尽,却一点一滴地印在我的脑海里。几十年过去了,山寨人家、木屋春秋,成了我画不完的主题,因为,那里是我魂牵梦萦的艺术人生的故里。                      

            2013年2月姜坤于长沙


            古镇渡口

            我这次到湘西,怀着访古寻根的恋乡之情,专为画山寨和古镇而来,最后一站便是王村。王村坐落在峡谷幽深的酉水河畔,因风光旖旎的山水、奇特古老的山寨和保存了千年的溪州铜柱等古文物而闻名遐迩。它是昔日连接古丈、保靖、永顺三县的交通要冲,这里的山货便由此分水陆两路向外输出。王村的码头是用整齐的青麻石砌筑而成,可称得上湘西最漂亮的码头。岸边的碧水之上停靠着五颜六色的游轮和小巧别致的渔舟、载运山货的帆船,河中往来游荡着运送人员和车辆的驳轮。岸边的峭壁之上便是由千姿百态的吊脚楼组成的河街,沿山而上,鳞次栉比,直到山腰与成片的寨屋相接。与河街平行而建的是白墙青瓦的宾馆,参差错落,形成新老建筑之间的强烈对照。由码头向右侧深入进去,便有河谷悬崖,上面挂着银帘玉瀑,飞泻直落颇为壮观。山腰公路蜿蜒如带,班车一来,车上下来的游客便沿河街涌下,赶着上游艇,去观赏神奇的猛峒河。这一切构成了一幅生机盎然的山水画屏。

            长途旅行的疲劳,加之风寒饥渴,我决定先到饭店去。品尝这里的野味也是我多年来所求所想的。

            有一家吊脚楼式的饭店,招牌上写着“土家野味”和“晓庆米豆腐”的字样,我便走了进去。店铺老板娘的女儿,闲坐在那里,浓妆艳抹,戴一副镀金的耳环,手中拿着一个歌本,在默唱着。我想这大概是常说的“芙蓉姐”了,因为在这个地方拍过电影,女子们便特别注意打扮,大有要与电影明星媲美之势。这种女子其实心地淳厚,无多大见识,生意上也没有唯利是图的恶习,招待客人时也无太多殷勤和礼貌,只是成日里想她们的事,有时也是疯疯笑笑的。老板娘见有客人来了,赶忙前来打招呼。我点了菜之后,店里的人才开始生柴火,下河担水,切菜配料。我坐在吊脚楼上观赏着楼外的瀑布和山崖,也许太劳累了,便合眼打起瞌睡来。

            不久,菜上了桌,这是一家小饭店,仅仅一张餐桌,我独占这唯一的桌子,打算悠闲地品尝山村的野味佳肴。突然,店铺外传来一阵笑语,只见三个人踏着冬日的斜阳,带着山野的寒气走进店里。走在前面的是一位黑发高耸的姑娘,披着风雨衣,内穿一件紫罗兰羊毛衫,下着一条黑色紧身裤,脚穿一双黑色高跟皮鞋。后面跟着一位穿蓝布衣的中年妇人,走在最后的是一位身材高大魁梧的老头,他有些秃顶,像一位海外归侨,又有点像一位富商。店主见来了顾客,便要他们坐,问他们要点什么菜,然而,这三位并没有坐,却先审视我桌上的菜盘,打量这屋子的摆设。

            “哎哟哟,贵客到了,茶都没端上一杯,太不客气了哟,不知你们的生意怎么做的哟。”只听见那青年女子泼泼辣辣地说,脆生生的嗓音,顿挫有致,像放了一段花溪语的地方音乐。

            坐在那里闲玩着的店主女儿一听,赶紧放下歌本忙活起来。这位浓妆艳抹的“芙蓉姐”做起事来两只耳环一摆一摆的。她赶忙拿出三个玻璃杯,用冷水洗了又洗,然后一杯一杯地泡着当地的香茶,也许是玻璃杯刚浸过冷水,泡茶时竟炸了一个。她小心翼翼地端放在我的桌上。我看到这浓浓的香茶真想喝一口,可惜没有这种口福,这不是为我准备的,想来我太老实了一点,当初我也是这样的吆喝着要茶,兴许也会有的。在山村古镇做客,讲点派头,确实能使我的没见过世面的老乡肃然起敬。

            我本想只管自己吃饭,无奈后来的三位客人总是看着我,像盯着一头进食的动物。那个调皮小姑娘有时还要问我:菜的味道怎么样。这种当众做进餐表演,我实在受不了,便匆匆地吃完饭,背着画具和行李走了。

            我对这里的山寨和古镇有着一种特殊深厚的感情,即使是最简朴寒素的草屋残墙,对我都有一种强烈的诱惑力。然而当一个人孤独地接连几日在山寨畅游,见到的是曾经熟悉,而现在却陌生了的乡亲时,便有一种距离感,人事变迁,岁月不居,毕竟离开这里已经十八年了。在奔波劳累中不免觉得些许寂寞。

            我躺在招待所的床上,四肢几乎散了架,不想移动一下,实在太疲乏了。天空蒙上了厚厚的灰暗的云层,单调的天宇显得空灵而虚无。视觉的疲劳促使我下意识地移动着视线,去寻觅壁上的累累漏痕绘就的图画,竟然见不到昔日想象中的幻觉世界。这窄狭的单人房间,被褥上可疑的斑斑污迹,使我怎么也不能安然入睡。这里仅能容下一张床和桌椅,余下的空间就不多了,低矮的房子给人压迫感。这一排房屋都是空着的,似乎只住着我这样一个只知节俭而不会享受的旅客。在黄昏静谧的孤寂中,令人感到一种人生的重负。我想着未来的漫长旅途,还不知明日去罗依溪的船何时开航,我决定到河边走走,至少可以暂时逃出这令我感到压抑的房间。

            河岸上的景象全不是白日里见的模样。五彩斑斓的游艇失去了阳光下的光辉,渔舟上出现了点点灯火,升起袅袅炊烟。远处山影迷茫,河中的碧水变成了暗黑。这时河街口已闪烁着灯光,在那里隐约可见忙碌着的女招待的身影,时而传来顾客夜饮时的吆喝声。码头石阶的高处,可看到三三两两远方来客,正痴情地留恋着落日后的山寨美景。这古镇渡口之夜,我想只有身临其境,才能领略到它羁绊人心的魔力。

            1989年姜坤于长沙


            侗歌之乡

            侗乡是歌的海洋,其谐声大歌若天籁之声,令世上爱好音乐的人们倾倒;侗乡是山寨建筑的明珠,桥亭掩映,楼阁塔影,极为别致,承载着久远而厚重的民俗文化。

            中国的侗族有二百五十余万人,大多聚居在湘、桂、黔三省的边界之地。在古代,侗族属百越部落的支系,汉代称之为“五陵蛮”。他们居住在山的国度里,却有清水江、都柳江、浔江和融水从这里流过,风景秀丽,树木葱郁,侗族便依山傍水建造起美丽而奇特的寨楼。自古以来,侗乡隐藏在这世界的一隅,很难被人知晓。

            侗家人自由自在地生活在大山深处,用现代社会的尺度去衡量,其生活条件是极为艰苦的。然而,从人与自然和谐的视角去观看,侗家是最会营造艺术气氛的一族。侗家女会梳头,发式千变万化,占尽了秦汉唐宋的仕女发髻的神采,却又具有风情万种、充满自信的侗家韵致,心细之人仔细地观察,也很难捉摸透其钗髻是如何穿插梳理的。侗家女的服饰极为简练,即便是展现在当下巴黎的时装表演的射灯聚光下,也应列为第一流。一套通常穿的衣服,在不同的场所,只要巧妙地变动一下,便会给人带来如梦的想象,从生活的单调寻常中透出新鲜。若逢节日,头颈上加上银饰,在火光照耀下,更是流光溢彩,熠熠生辉,唤起幸福的记忆,折射出爱的光芒。

            倘若要深入了解侗家,敞开自己的心扉,在侗歌中陶醉,这是必不可少的。侗歌是侗族世代相传、不断丰富的民间音乐成果,犹如祖祖辈辈种植培育的五谷杂粮,因之,歌曲作为精神食粮,他们不称作“一首”,而习惯于称为“一枚”,恰似精神的佳果,令人反复地咀嚼,回味无穷。在大山里,没有城市的喧嚷,有的却是鸟鸣蛙唱,羊咩牛哞,风雨雷电,松涛菽浪,侗家人习惯与大自然和唱,众人歌起,山岳有声,无需指挥,这便是侗家谐声大歌的初源。善良好客的侗家人,在踏笙的歌舞中,不经意间,猛然将你抬起抛向天空,会给你带来意外的快乐;在琵琶弹唱时,迎客歌会把你带进风雨桥头,去领略歌的诗情画意。歌是侗乡的精神家园,这种天人合一的歌声,弥漫着神秘的气氛,既能把人带进荒蛮的远古,又能将我们引向美好的未来。

            进入侗寨,让人惊叹的,便是那独具特色的建筑。那种集桥、亭、塔、廊为一体的风雨桥,是侗乡的门户、山寨的咽喉,也是迎宾送客的驿站。而高达十多层的鼓楼,秉凉亭之清幽,兼宝塔之奇伟,若明珠灿烂,成了侗乡的地理标志。这些主体建筑与侗家的吊脚楼群、凉亭、井亭、寨门、戏台、庙宇,造就了农耕时代最完美的族群文化,当今,也难以找到可与之媲美的完整体系。我想,建筑文化需要历史的积累。古代,百越先民在中国东南江河之滨生息,创造了后来的丰富多彩的江南园林民居,而其支系侗族西迁湘、桂、黔的原始山林,造就了依山傍水的奇特山寨建筑。然而,那黑白对比的色彩和干栏木屋的形式却一脉相承。也许,这便是民族文化的自觉和自爱。

            1983年的冬天,我到黔东南去写生,从凯里到雷山,然后到了榕江的一个侗寨。据说这个山寨在侗乡中算得上原始与落后的。我住在一位侗族老妇人的家里,安宿在她家的阁楼上。所谓阁楼,便是木屋的顶层,一般是堆放农作物和种子的地方。楼板上摊着当年新割的稻草,厚厚的铺开,还有阳光晒后的余香,木屋的墙壁,是稀疏的几块大木板,木板的间距有几寸宽,能清晰地看到邻居瓦上的残雪。我把行李放好,躺在这简朴的地铺上,侧着身子,便可瞭望冬日侗乡的风光。在小楼的暗角避风的地方,有破布罩着大小不一的竹笼,偶尔能听到鸟儿跳动和鸣叫的声音,这些山中禽鸟,成了与我同居的伙伴,加浓了乡村生活的气息。站在阁楼上向下俯视,能清楚地看到火塘边烤火的侗家老妇人的身影,感到安全且很温暖,有种家的感觉。吃了晚饭不久,屋外传来一串笑声,来了六位侗家女,大家热情地问候一番,就围着旺旺的柴火取暖,谈笑间,她们开始唱起迎客的歌曲。火光照着她们健美的脸庞,人与物红成一遍,令我想起俄罗斯画家阿尔希波夫画的乡村风情画。她们的歌声悠扬动听,从她们的表情上,我揣想所唱的歌词内容,透露出侗家好客的真诚,也不知唱了多久,终于离去,我带着一种由衷的感动,伴着铺上的稻草香味很快进入梦乡。后来在侗乡的十几天中,这几位侗家女便成了我作画的模特儿和导游,在大自然中让我感受到许多原始生态的美。在这里,我见到了一种与他乡不同、印象极深的景色。侗家人为了使建房的木材干燥,在一块块的田土埂上,将巨大的新锯的木板做成篱笆,展示在阳光下,连绵不绝,极为壮观,它引起我对侗家木屋建造的莫大兴趣。我常漫步在各种吊脚楼之间,捉摸其构造;黄昏时,躺在铺上,仰望着楼顶也在揣摩木屋建造的奥秘,我似乎也成了木屋的建筑大师。我在画绘山寨木屋时,自己俨然是一位建筑师,再也不会去小心翼翼地查看资料,而是将侗寨建筑转换成笔墨,自由地在纸上落笔挥写。

            我笔下的侗乡,是历史沧桑与现代生活融合在我心灵的结晶,

            它是歌与画的家园。

            姜坤  2013年新春


            山远路遥

            我出生在资江上游的山城宝庆,这方的奇山秀水养育了我,在这里开始了我的绘画 。

            中学时代,我是在故乡度过的。

            我学习绘画 ,开始于生存的需要,不属于酷爱艺术的天资奇才那一类,而是另一种命运使然。当时,因劳动的重负、营养的不良,身体的健康若霜后衰草几近奄奄一息。于是,在升学指南中寻找力所能及的生存出路。可以说,出于自己的理智,绘画成了唯一的选择。经过一番努力的学习,囿于小镇的我,终于沿着家乡的路走出了山坳,走进了湘江边上那所艺术学院的校园。

            当自己用绘画服务于大众,在社会生活的漩涡中感到生存的重负时,那家乡的石板路对于我似乎产生了一种魔力。散布在湖湘大地东南西北的千万条石板路,能激活我的灵魂,明净我的视知觉,启动我日见懒散的脚步;那不起眼、名不见经传的道路,把我带到山乡泽国,感受春华秋实的农村生活或船中渔人的浪上生涯;或去名山胜地对景写生,把握大自然的脉络,体察天地之精气;或翻山越岭,走过苗、瑶、侗兄弟民族的山寨,叩问大山一隅的种种神秘和深情。

            人生是一条漫长的路,有时一日千万里,有时十多年来去于一条小路上;有时圈转徘徊于一隅之地,有时站在十字路口或岔道上,望着空荡荡静悄悄的去路,茫茫然却步不前,是否穷途歧路,令人疑云骤起。曲折复杂的人生道路的流动线条,在心路历程的版图上留下道道交错的痕迹,积年累月,印象朦胧,冥昭瞢暗,难以名状。时代在飞速发展,一切在巨变之中。尽管生活杂沓纷纭,千头万绪,然而,在石板路上磨砺出的从容不迫,躬行实践,勇往向前的执著精神对于我是最为重要的。

            在艺术的探索中,需要燃烧生命的激情和千锤百炼的功力,也要有真知灼见的睿智,沉着冷静的清醒。在当代,要做到用心专一地从事艺术创作,确实是一件不容易的事。人要作生存的努力,也有许多浮华的诱惑。道旁路侧时有逐鹿追风的骏马狂飙而过,时有金镫宝鞍的雄骥骄蹄踏来,在光怪迷离之中,人的自我倘若被欲念奴使,便有罄尽精力失落了整个自己的可能。况且,自我的存在极为短暂,并在时光瞬逝中不断地变化和更新,因此,寻索已失的过去,珍惜将到的未来,祈求从容的平和,是何等的重要。山里人跋山远足的经验告诉我:山远路遥,行走不能过急。大概也只有这样,才有心绪感觉天地之壮观、万物之神采,才会咀嚼、品味和发现自己感受到的种种,使之创作时,别开手眼,灵源溢发。

            2003年3月姜坤

Processed in 0.098(s)   6 queri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