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筹备委员会要我作为王先生的学生作个发言，我心情激动感慨万千，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想了几天，我想还是请充许我直接对已经和徐悲鸿、江丰、吴作人，董希文、艾中信、罗工柳等先师相聚一堂的王式廓先生说点心里话吧!
敬爱的式廓老师，今天是你的百年诞辰，在母校新址为您举行隆重的纪念会，你耗尽一生心血的《血衣》和几乎全部作品，在崭新的美术馆展出，还出版了朴素庄重的大型精美画集，教育部、文化部、全国文联的领导和美院的同事们对你的崇高评价，代表了人民的心声，代表了人们对一位真诚画家坎坷艺术人生的理解与崇敬。作为受到您親切关怀与教悔的学生和同志，我心里感到非常温暖，万分欣慰，此时此刻，我真的有许多许多的话要向您倾诉 ，这样的场面，更引起我旡数美好幸福而又痛惜与无奈的回忆……。
王先生，您和罗工柳先生是我艺术人生最早最親切的启蒙导师。早在1947年夏天，不满16岁的我，徒步八百里来到晋冀鲁豫解放区北方大学文艺学院，从那天起，是你们，给予我父兄般的关怀与慰藉，引领我一步步走进文艺战士的队伍、走进艺术的殿堂。那时物质条件极差，全系的美术参考书，就是从天主教堂找到的几本画册，一幅德国丢勒的母親画像是大家争相临摹的对象。没有教具，正在养病中的你親手用黄泥制成几何型体，刷上白灰代替石膏模型。没有炭条，你教我们摘取柳条自己烧制，为躲避轰炸，我们不得不到农村树林里上课。那时你正在把《改造二流子》黑白木刻翻制成套色木刻，你在简陋的宿舍里，为我们这些绘画的白丁们，讲解创作的原理，人物的刻划，我记得你耐心地解释画面中三亇孩子三圤红衣服色彩的照应关系。使我矇矇胧胧进入了审美的神秘境界。您的质朴和蔼，您的尽心尽责，你的艺术成就，博得了同学们的尊敬与深厚情谊。
后来学校与晋察冀的华北联大合并为华北大学第三部而从邢台来到正定。战局动荡，国民党军队偷袭石家庄，我们被迫紧急转移，又行军五百里奔波于正定邢台之间，您有病在身，一段路途是由美术系同学轮流用担架抬着行军的。当夜色中终于到达一个村子时，拖着三个女儿还须照料病人的吴咸师母，激动得无言以对，端出了不知怎么搞到的烤香的热镘头慰问精疲力侭的学生们。小小的房间里，充满了浓郁难忘的革命师生情谊。
1949年进城以后，华大三部与艺专合并改建为中央美术学院。我在工作几年之后，恰迂1953年正规化，学校改为五年制，我得以插班进入二年级，先后受到李斛，艾中信等先生的教悔，而进入四年级，正是您和吴作人先生担任素描油画主课整整一个学年，五年级的毕业创作则全部由您独自担任。系领导及各位先生，全力投入这改制后第一班的教学，您们都拿出心爱的作品借给同学观摩学习，吴先生甚至把他珍藏的老师赠他的得意作品《红衣女子》就放在教室任我们临摹，关爱学生的心愿，让我们永世难忘。您更以真正艺术家的高度，培养我们纯正的审美意识、真诚的艺术心态和历史责任感。您多次教导我们“要学绘画，先学作人”，不断提醒我们鲁迅的名言：“水管里流的是水，血管里流出的是血”。后来，革博历史画创作组筹办《焦裕录画展》，在兰考大风沙暴天气里，您亲自带领我们在焦裕录墓前宣誓：“画革命画，做革命人!”
50年代中期，一些美术代表团参覌苏联美院及附中，带回了一批低年学生的素描习作，表面细腻漂亮完美，逐渐影响形成了一种风气，学生们手里握着削尖的从2H到6B的铅筆，依次上阵，毫无激情地坐在画凳上慢慢一层层显影般描摹修饰对象，却误读为是所谓“契斯恰柯夫教学法”，个别教师甚至给这类作品评了5分。这引起了不少有见识的画家的质疑与反感。但当时正是“一面倒”，事关对苏联态度，很敏感，吴作人先生只能幽默地一语双关说：“铅笔削尖了能杀死人的!”，王先生也只能和同学们在课堂后个别交谈，我清楚的记得，有一次下课铃响了，同学们纷纷收拾画笔拿出饭碗奔向食堂，您没有马上回家，却拉出一亇最矮的画橙，叫我也坐下，一面看着我的画面，指出我只顾抠细部而忽视大局追求表面的毛病，然后，和我进行了長时间的交谈与親切的教悔，你说“要画得大气有分量，这和作人一样，要真诚大度”。特别说：艺术不但要追求技巧的完美，更要讲究艺术的格调品位，甚至格调与品位是更重要的”。后来知道，你和钟涵、宋靱、张华清等许多同学都有过类似的交谈，你批评那种追求甜俗纤细，追求表面完整的画风说：“言不由衷、华而不实是艺术的大敌”。你说“画画要有真情实感，要用心来画，不要往凳子上一坐，手就动起来，这种手加屁股画出来的画自己设有动情，怎能打动别人”。
你常对我说：“一个人的生命是有限的，那些親身经历激动你内心的英雄事迹重大题材，一辈子也画不完，表现那种壮美崇高精神是我们的责任!”于是你亲自带领我们下乡去拒马河边农村深入生活，引导我们探索现实主义艺术创作道路。要求我们“不但身入生活，更要心入生活”。你能自如地盘腿往炕上一坐，一支大手抓住两个窝头就着咸菜吃，你带我们和老乡同吃同住同劳动，和我们一起写生作画，清晨你和同学一起去画旭日照射的山崖，烈日下和同学一起研究阳光作业，晚上你召集我们去你小屋上课谈艺术，交谈汇报一天交朋友观察人物体验生活的收获。你 以对村边山涧峭壁前后远近不同视角的不同心理感受，说明艺术创作中形式美的重要作用。慈爱如父辈长者，亲切如多年老友。您的艺术理念、实践和作品，影响了整整一代人。
敬爱的式廓老师，我更清晰的记得，1973年3月你去河南下乡之前的那个夜晚，我和杜键、李化吉，天祥夫妇去看望您，相约以后一起出去写生作画。临别您送我出门在長安街边的树下又长谈了许久，你安慰鼓励我说：“历史总会作出结论还你清白的。”
没有想到，这一次亲切难忘的夜色谈话，竟成为与您的永别!为完成油画《血衣》的宏愿，您忍耐着寃案未能昭雪的激愤，抱病在29天中拼命画了74幅油画素描作品，终于像战士持枪倒在战场一样，您手持画笔倒在油画架旁!
敬爱的式廓老师，您的艺术创造与画品人品，永远是我的楷模，也是中国美术文化的珍贵财富。
在这精神文明严重滞后的特殊时期，请您和各位先师们放心，学生们一定会保持清醒头脑，剥离出百年美术历史经验的合理内核，不作在倒脏水时把孩子也泼出去的蠢事。
谢谢大家!
2011年5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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