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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来，美术创作繁荣，市场热闹，大小展览不断。吴冠中先生说，有一些作品像参加假面舞会，这是封那些看别人眼色行事、跟着市场感觉走的丧失自我现象的一种感慨吧!确是极有见地的。可是就在那灯红酒绿轻歌漫舞的假面浪潮中，却有一些不戴面具的画家闯人其中，孙建平就是其中一个。他有如站在黄土高坡上狂声呐喊，他直面人生，直面自我，把一批新作送到观众面前。乍看起来，这些画面似乎粗野怪诞，没有丝毫闲情雅意，凌乱无序，没有学院传统的规范。但是这些画面却有一股气扑面而来，不但冲击了你的视觉，而且撞击着你的心灵。特别是对那些与画者有相似经历遭遇的一代。正像一位论者所写：建平的人像系列就像一个巨大的惊叹号、感叹号，只有我们能懂得最多、最深、最丰富、最有感触，因为它是每个人的灵魂的肖像、人性的肖像。
《弘一法师李叔同像》猛看上去完全不像传统观念中古典肖像画的样子，横涂从抹的笔触里，错落斑驳的刀痕中，显现出一位清瘦的老人，沧桑岁月记录在他脸上，苦涩中透出坦然超脱，历尽坎坷复归宁静率真，人们顾不得去讲究画面上的体面透视、三度空同，弘一法师那种宏达的胸怀，平和的心境，已经超越了现实世界物理的真实，先声夺人，震憾了你的神经。
《韦启美先生》、《盘发的康弘》等肖像，都是根据小速写或记忆直接创作的。画面紧紧地抓住对象的本质特征、特定的心灵状态，用满腔的爱心与激情刀笔并用、挥洒涂抹，但求心灵的沟通、感情的抒发，笔墨随着感觉走，色彩随着意象流。爆发力是来自心灵的感受，终结点决定于感受的抒发、心灵的契合。
从一批肖像开始，孙建平顺流而下创作了一大批作品，题材更广而内涵更深，篇幅加大而焦点更集中。《酒正酣》、《秋天的马拉松》、《走火人魔的人们》、《子时、丑时》，恣意豪放，自由洒脱，画家的注意力向人物的精神状态聚焦。画面上涂抹的，正是画家心里要说要喊的，画面的形式节律和画家的情感节律同步。可以说画布上的一切形光色线，挥洒涂抹正是画家生命冲动的物化的表现。他淋漓尽致地说，解衣磅礴地画，真实地诉说自己的困惑，无遮拦地袒露自己的隐秘，率真地直抒胸臆。
像打开一道封锁已久的闸门，孙建平的生命力得到了张扬，感情的波澜汹涌而出，气势很足，力度很大，短短的时同里完成了展览大庭中琳琅满目撼人心弦的这批创作。
孙建平的近作展，自然不是十分成熟完美，急就章式的表现有灵气和灵势，也难免存在着粗糙和败笔。但是这批近作的出现，在他的艺术求索的道路上确是一次重要的飞跃。似乎实现了两个重要的超越，两个回归，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很可能标志着一个新的阶段的开始。这是八五新潮个性解放、九十年代语言纯化后的艺术发展的必然结果。
孙建平自赵无极油画讲习班以来，在研究生和中央美术学院进修班后，对油画语言作了刻苦的多方面的钻研探讨与思考。他终于悟到：“其实艺术家不可能完完全全以漠然的态度超然于社会生活之外，尤其对于一个充满责任心、爱心的人。一个有健康人格的艺术家，应该敢于面封社会、直视人生，敢于面对心理真实。只是追求形式美的‘纯艺术’并不是最高层次的艺术，最重要的还是在艺术作品中融进个人的精神，个人的情感，个人的原始生命力。如果没有火一样的感情投入到作品之中，如果没有生命的冲动，作品就会缺乏人格力量，再美的形式在人性面前也会苍白无力，矫揉造作。”
艺术语言的锤炼纯化以达到完美的形式，无疑是十分重要的，特别是我国特殊的历史条件下，这是真正进入油画艺术殿堂的必要阶段，是艺术自身发生发展的规律。
但是，正像生活中的语言自身并非终极目的一样，没有人在进行人际交流时只把语法、修辞的考究作为前提和目的，事实上有比语言形式更重要更本质的东西，所以才有“言外之意”、“言有画而意无穷”、“会心的微笑”之说，自言自语是一种宣泄，不言不语也是一程抗议或默许，无言歌、无字碑，一声叹息，一声冷笑都传达极丰富的感情内涵。这一切都说明语言的形式本身蕴藏传达着一定的内涵。可见可闻的语言形式，只是大海中冰山的顶峰，海水下的冰体不知是显露部分的多少倍。比艺术语言更本质的是画家的情感、意念、精神。丢失了这真正的灵魂，艺术只是苍白、贫血的躯壳，虽可能具有某种悦人耳目“眼睛吃冰激淋”的功能，但离真正艺术的祟高境地就太远了。
经过苦苦的求索，孙建平深有感触地说他要“像凡高、蒙克那样，用自己的生命作画，血就是颜料，经历就是题材，感情就是形式”孙建平的新作，反映了他艺术求索的新进展，是对“语言纯化”阶段的超越，对唯美倾向的超越，是向艺术自身精神性的回归，无疑是应该肯定的。
孙建平的艺术历程，还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一种超势，他没有满足原来在具象写实艺术方面的成就，而是以其作为基石，不断摸索前行，不断寻找真正的自我。
从物象的写实写照，逐渐演变为对表象的升华与自身感情的抒发，实际上是由原来长期习惯的西方古典写实美学观念向某种以心写心、抒情写意的东方审美观念的转换超越与回归。他锐，这是由早期的“主题先行”经“借题发挥”而向“直抒胸臆”的逐步演变。简简单单的十二个字，包含了画家的二十多年的苦苦追求与心血。
孙建平的“变”，是发自内心的需要，他从小接触水墨大写意，极祟拜石涛、八大、梁楷，后来学油画，等到有机会接触野兽派、表现派时，爱不释手，只恨相兄太晚。这又和孙建平自身青少年时代的经历遭遇有深刻的联系。“唯成份论”梦魇的压抑，文革的歧视屈辱，使他内心一直积蓄着与命运抗争，渴望自由、渴望尊严、渴望爱情、渴望真诚的强烈愿望，这些因素使他对西方现代表现主义产生共鸣，成为他艺术上求变的内驱力，绝不是简单的追求时尚表面的形式模仿。而且他也清醒地知道“表现主义只是发展我自己道路上的一根拐棍，在我能走的峙候，我会丢掉它的。”
两个超越、两个回归，使孙建平的艺术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但艺术上的一种新境界，却往往是现实生活中的苦难世界。不戴假面在物欲社会中行走，反而是十分尴尬的事。好在热情、正直、勤于思考的孙建平已有自知之明，知道所选择的是一条艰巨而漫长的道路。“是自找苦吃的路，要耐得住寂寞，耐得住贫困、要耐得住打击，要保持心平气和的创作心态，要自得其乐。”
当画家的创作真正成为一种生命的律动的时候，我想它的价值终将被历史承认。因为它本身就将成为真正的历史，其价值哪里是用货币可以计算的呢?
1996.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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