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卫电影音乐解读
Those Rising from Life…
Reading the Music in Wong Kar-Wai’s Movies
Music, light and shadows, and monolog are three keys of Wong Kar-Wai’s movies, among which, music, the most intimate though, is often ignored by us while for more we are obsessed with visual scenes. But in his movies world, music is part of life, fancy interpretations for time and environment, as well as expressions of soul monolog. In those music, lingering, or sorrowful, or desolate ones, you’ll be able to find a hidden but true face under a mask, understand the existence of life in a sad but beautiful love, and move to tears for certain stories close to us – all because “it’s often better to hear things than seeing them.”(Happy Together)
1988年，王家卫推出处女作《旺角卡门》，这是一部带有香港黑社会时代情结的电影。与吴宇森的《英雄本色》等黑社会电影相比，王家卫更看重的是剧中人物生存状态的不安定与命运的不确定，原本应该成为英雄的人物却带着浓重的悲剧色彩，最终以横死街头的结局谢幕。时隔3年，《阿飞正传》拍摄完成，最终确立了王家卫电影的整体风格：没有完整的故事情节，有的只是几个人物，以及人物之间若即若离的牵绊关系。而连接这种关系的正是音乐、光影与独白，在彼此的碰撞和摩擦中营造气氛的神秘感与无奈的宿命感。
应该说，《阿飞正传》在王家卫电影中具有特别的意义。有人说，王家卫此后的片子其实拍摄的都是同一个故事，都是当年《阿飞正传》的一种延续。的确，我们在以后的电影中看到太多的王家卫个人情愫的表达，比如无根的命运，“我听说世界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它只能够一直的飞啊飞啊，飞累了就在风中睡觉，这种鸟一辈子只能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的时候”（《阿飞正传》）；比如结束漂泊的寻根情结，“我终于明白他可以开开心心在外边走来走去的原因，他知道自己有处地方让他回去。我不晓得再见父亲会是怎样，到时候再说吧”（《春光乍泄》）；比如情感的疏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什么东西上面都有个日期，秋刀鱼会过期，肉罐头会过期，连保鲜纸都会过期，我开始怀疑，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是不会过期的？”（《重庆森林》）；比如孤独，“从前有些人，心里有了秘密，而且不想被人知道”，“他们会跑到山上找一棵树，在树上挖一个洞，然后把秘密全说进去，再用泥土把洞封上。那秘密会留在洞里，没有人知道”（《花样年华》）；比如忘却，“其实醉生梦死只不过是她跟我开的一个玩笑，你越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忘记的时候，你反而记得更清楚。我曾经听人说过，当你不能够再拥有，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记”（《东邪西毒》）；比如拒绝以及被拒绝的恐惧，“如果你不想被拒绝，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拒绝别人”（《东邪西毒》）；比如宿命的不确定，“很多时候，一个人的性格会影响他的职业。做这一行最大的好处就是不用做决定。谁该死，时间、地点，别人早就决定好了。我是个很懒的人，我喜欢人家替我安排一切，所以我需要一个排档”（《堕落天使》）。王家卫说，他喜欢他的电影彼此之间有相关性。
音乐、光影与独白是解读王家卫电影的三把钥匙，其中音乐是与我们最亲近却最容易被忽视的，因为我们太容易受视觉牵引，沉浸其中。在王家卫的电影世界里，音乐是生活的一部分，是时代与环境的绝妙阐释，是心灵独白的另类抒发。而在那些或缠绵，或哀怨，或苍凉的音乐中，可以发现潜藏在一张面具之下的真实的脸庞，可以在一段凄美的爱情中感悟生命的存在，也可以为某段属于自己的故事中感动，并为之流泪，因为“很多东西用耳朵听比用眼睛看好”（《春光乍泄》）。
发现：面具下的真实
Discovery: Reality under Mask
在王家卫的电影中，每一段音乐都是专属于某个人物的，是他或她在黑夜中抽烟或思念时流露出来的气质，是不为人知的个体的精神存在。随着音乐或快或慢的节奏逐渐展开、蔓延，最终形成一种类似于气场的存在，并在周围发散开来，沾染上别样的味道，像极了鸡尾酒，神秘却很真实
《阿飞正传》的旭仔因为被遗弃的生命经历，而变得孤独、冷漠、恐惧、虚无。但是这张面具之下的旭仔却渴望自由的高飞，渴望去爱与被爱，渴望找到属于自己的根。所以，最终他领悟到无脚鸟的秘密所在，“那鸟一开始就已经死了”，此时的他重新回归内心，真实的活着，只是这种真实太过心酸，只残留混杂着一丝希望的绝望。而诠释这一切的正是电影音乐（古巴的Xavier Cugat及巴西的 Los Indios Tabajaras）。音乐带出浓郁的热带风情，浪漫、热情、不羁、乖张，整夜地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空气中摩擦，从不同的角度表现旭仔的矛盾的感情世界和隐藏的内心渴望。最值得回味的是梅艳芳翻唱的《是这样的》，除了依旧的拉丁风情之外，梅艳芳低沉的磁性嗓音更是赋予音乐一种忧郁的气质，而最后的那一声叹息恰是对旭仔的最好写照。
《2046》中的白玲，一个上海的交际花，有着充满诱惑力的脸蛋与腰身，穿着时髦入时，言谈举止优雅，在上流社会中口是心非的讨生活。直到有一天，她遇上周慕云，她开始真正的陷入爱情之中。只是此时的周慕云已经不是《花样年华》中痴情男子，而更像是《阿飞正传》中的多情男人。其实白玲的要求并不高，“我不介意你有其他女人，可是我不能跟他们一样。不管你喜不喜欢我，反正我是喜欢你了，我后来再也没有带其他男人回来过，希望你以后也别带其他女人，能答应我吗？”只是，就连这一点小小的要求也不能实现，周慕云的回答很轻松，也很坚决，“不能”。此后，白玲的脸上依然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只是心理中的苦涩只能在那段音乐《Siboney》中细细体会。这笑容并不是幸福，而是一种自我放逐式的精神惩罚与个人极端的心理报复，让我们看到她对遥遥不可及的幸福的向往，以及梦想破灭时的空虚与惆怅。
《堕落天使》和《重庆森林》都是王家卫表现孤独感和疏离感的电影，前者冷静的注视了城市生活中一个特殊的群体（杀手），并用嘈杂的音乐与优美的光影表现出他们破碎的生活，具有一种关怀气质。其中天使1号（他）是一个杀手，而一切工作都由天使2号（她）替他安排。刻意保持的距离感令两个人互相吸引，她会很认真的观察他的垃圾，因为“看一个人丢掉的垃圾，你会很容易知道他最近做过什么事”；会去他经常去的酒吧，“坐在他坐过的位子上，因为这样，我好像感觉和他在一起”；也会在他睡过的床上，在仍然留有他的气息的床单上，和自己做爱，像一条和自己纠缠的蛇。而这些都是他故意留下来的痕迹与线索，“让她知道我最近做过什么事，去过什么地方”，因为“这么多年，她已经是我生活的一部分”。终于，他不想再过这种没有明天的日子了，他点了一首歌留给她，“忘记他，等于忘掉了一切，等于将方和向抛掉，遗失了自己。忘记他，等于忘尽了欢喜，等于将心灵也锁住，同苦痛一起……”，而这歌声正是他难得一见的柔情展现，也是她近乎窒息的一无所有的绝望体验。
而这，正是王家卫电影音乐的魅力所在，暂且抛弃视觉，去感受音乐的力量，体会每种人物真实的存在，这便是视觉面具下隐藏已久的另一张脸孔。
感悟：爱情弥漫的味道
Realization: Taste of Love
相信每个喜欢王家卫电影的人都是特别的，特别的生活经历，特别的社会体验，以及特别的情感世界，所以，每个人对王家卫电影的感受应该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了。每个人都会在电影中看到自己的些许影子，如同看见以前的自己那样熟悉与亲近。在音乐带来的醇美的视觉感受中寻找曾经迷失的自己，让自己的内心变得纯净、单纯而真诚，就像每个人的爱情。
爱情是每个人一生中都憧憬与渴望的，也是每一个人生活过的纪念性证明。而不同的爱情有不同的味道，不同的形状与不同的色彩，甜蜜的是翠绿的手镯圆，酸楚的是橙黄的柠檬圆，苦涩的是油黑的铁石方，麻辣的是血色的辣椒角。就像王家卫的电影音乐，爱情随着音乐的不断流转，流出不同的味道。
《东邪西毒》中发生了很多爱情，而欧阳峰与大嫂之间苦涩的爱情却是最难忘的，因为痛彻心扉。欧阳锋，一心打天下，以为可以抛下自己的女人，谁知道回到家才发觉，她做了他的嫂子。而那个女人因为欧阳峰不肯说出那句话，最终选择了他的哥哥，她要他常常得不到的痛苦。在这样的一场爱情中，谁都不是胜者，因为在他们最美好的时候，最喜欢的人却不在自己的身边，最终在绝望和希望之间的徘徊中逝去。音乐《昔情难追》恰如其分的表达出这种孤独与无助，还有一丝不甘心的倔强。哀怨的声音缓缓传来，尤其是吉他拉出来的那几声海鸥的叫声，更是平添了几分幽怨的感觉，将大嫂将死之前的遗憾刻画的极为生动，令人惊艳。其间还残留着属于两个人的美好回忆，只是一切都过去了，不可能再重来。世界上最残酷的事情，也许不是爱与恨，而是擦肩而过却彼此“相忘于江湖”。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也许不是生和死，而是站在你面前却不能说“我爱你”。如果是这样的话，请不要让生命空空等待，白白枯萎。
而《重庆森林》与《蓝莓之夜》却带给我们一种全新的爱情体验。一个叫阿菲的女孩用自己的热情与激情感染了失恋的警察663，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他们分别去了两个不同的加州。一年之后，他们相遇了；而另一个失恋了的女孩伊丽莎白遇上咖啡馆的杰瑞米，为了做回全新的自己，用一年的时间进行心灵旅行，在见证了酒鬼警察亚尼和妻子苏的不幸婚姻，以及赌徒莱斯莉与其父亲的生死瓜葛以后，重新回到纽约，回到曾给过自己温暖的杰瑞米的身边。雷同的故事，倔强个性的女孩，温暖宽容的男孩，好像已经没有什么新意了，但是奇迹就在这时发生了。音乐赋予这两段几乎相同的爱情以完全不同的味道，前者是奔放热烈、敢爱敢恨的，而后者则是沉静优雅、温暖抒情的。
《重庆森林》源自于一首歌《California》，不用剧本，不限情节，拍摄以后大量删改，前前后后花掉好几年的时间，来自一首歌曲、一种气味或者一个意念的创作灵感，真正衍变出电影的艺术意图。正是在刻意减弱情节的戏剧性张力并夸张日常细节的过程中，光影、音乐、对白成为重要的叙述手段，彼此关照并产生回味无穷的充满弹性的叙述空间。《California》，60年代的美国街头音乐，有很强的金属曲风和节奏感，完美的和声和流畅的旋律营造出阳光明媚、热烈奔放的加州风情。这段音乐不断出现在阿菲与警察663的感情交错中。阿菲整日摇摆着身体，带领她从梦想走到现实。而《蓝莓之夜》则更像一部爵士乐豪华MV，电影中70%以上的音乐都是爵士乐，此外还有旋律舒畅的乡村民谣与伤感的布鲁斯。
其中诺拉•琼斯的《my story》成为电影中的点题之作，第一次与歌声邂逅，迷雾般温柔的嗓音将人的心灵紧紧抓住，仿佛相识已久的知心老友。音乐中散发出异样的亲切感，焕发着奇妙的光影，与电影中那段慢慢展开的爱情相互应和，温暖、优雅，直击灵魂深处。
除此之外，王家卫的电影中还展现出其他的爱情，比如《堕落天使》中天使1号与天使2号之间想爱而不能爱的酸涩之爱，《春光乍泄》中梁耀辉与何宝荣之间月圆月亏的流离之爱，《花样年华》中苏丽珍与周慕云之间难以言说的妥协之爱、《阿飞正传》中旭仔与露露之间譬如朝露的虚无之爱等。应该说，王家卫的电影中到处弥漫的都是爱情的味道，只是味道不同罢了。
感动：放下自己的心
Touched: Release Ourselves
电影人生是提纯了的真实人生，每个人都对应着一个属于自己的位置。让我们像《东邪西毒》里的洪七那样豁达，不去想是否能成功，既然选择了远方便只顾风雨兼程，也不去想身后会不会袭来寒风冷雨，既然目标是地平线，留给世界的只能是背影；像《蓝莓之夜》中的伊丽莎白那样将过去抛却，记住该记住的，忘记该忘记的，只有放下才能承担，不要给自己留下遗憾，想笑就笑，想哭就哭，该爱的时候就去爱；像《重庆森林》中的警员663那样重新将自己的人生加以整理，总有一天你会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在时间的无涯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好赶上了。 因为生命中不断有人离开或进入，于是，看见的变成了看不见的，记住的渐渐被遗忘了。生命中不断的有得到和失落，于是，看不见的也会有一天被看见，遗忘的逐渐被回忆唤醒。然而，看不见的不等于它不存在，记住的也不代表永远不会忘记。为什么要学这么多？因为人活着就得给自己找一个理由。
“左边布袋，右边布袋，放下布袋，何其自在”，放下自己的心，给它一个家，让它安静的度过每一个日日夜夜。
